atplai

大霹雳

【怀旧商店】(二):《磁带》


       磁带真是很奇妙的东西。盯着小小齿轮转过的墨褐色带子,人声、旋律、故事竟然就这样默默流淌。家里的那台录音机不像别人家的那样,笨重的长方体,可以拎着走。我们家那台,可是足足占据了一个电视柜!黑色箱体,旋钮按键排布整齐,“咔嚓”按下最大的那个,黑色箱体上叮叮当当闪起彩色的光;顶上可以放黑胶片的地方,盖子上落起一层灰尘;左右各立一台音响,齿轮带动的声响,透过细密的黑色纱网,滤出一个个别致新奇的故事,冲荡在房间中,飘散在小院内。

 

       不知道父亲从哪里找来的黄色木盒,后来它长期落户于录音机旁的沙发上,逐渐被一盒又一盒的磁带填满。在那段成长的岁月里,每次进城,坐在二八大杠上,经过尘土飞扬的路,经过夹道白杨的柏油路,漫长的骑行后,我们必到新华书店的音像店,去淘些故事磁带。虽然父亲一口南京话,一句普通话说不出,却摸索出让自己得意的教学方法,就是买来很多《鞠萍姐姐讲故事》,回到家翻来覆去的给我听,结果就是,我说了一口普通话,父亲一口南京话,母亲一口新疆口音普通话。我们各执一腔,南腔北调,生活在兵团农场一户不算大的院子里。

 

       每天放学回到家,我便选出一盘磁带,塞进黑色的录音机,即便每一盘磁带的每一个故事我都已经烂熟于心,但那些寄存在磁带里的熟悉的声波,构建了我心里的安全感,鞠萍姐姐好似真是我一位熟识的姐姐,每日讲着那些充满童趣的故事,伴着它们吃饭、伴着它们写作业,伴着它们玩耍。当然不止是故事磁带,我还有一盘各类儿童歌曲的合集,天南地北的儿歌,朗朗上口,一个人在家,或不得不听妈妈的话打扫卫生时,它是极好的背景音。这盘磁带不仅对我有魔力,还吸引了小伙伴们。小学放学总是早,或是周末,爸妈不在的时候,小小的客厅成了我们的舞厅,这盘纯真简单的儿童歌曲合集,竟然让我们舞了一支又一支,无论男生女生,放下了羞涩,在不大的客厅,笼罩于这盘小小的磁带散放出的音波中,兴奋不已。我们总是像密谋大事一般,于前一天,一个一个相约,说好了时间,院子里、门口前停放了好几辆自行车,我挑拣出那盘磁带,放进录音机按下按钮,起初的羞涩逐渐被热烈的气氛代替,毫无章法的舞步,大家又跳又笑,累了便在那弹簧不齐整的沙发上东倒西歪。有时也会为了显示高雅,翻找出父亲那盘《蓝色多瑙河》,还有《啤酒桶波尔卡》、《天鹅湖》......这些西洋旋律似乎能给我们不一样的灵感,身板直了起来,胳膊挥舞出去,脚步的韵律感有了节奏.....那似乎是那个年代我们最浪漫的约会,尽管后来想想,我们在学校篝火晚会,在西瓜地里摘西瓜,在鱼塘边野炊,都有那么点浪漫的意思,可这些都是多么野生粗糙的活动啊!舞蹈,似乎让男生和女生都嗅到了一丝优雅的味道,一种细腻的感触,甚至有一些展示与释放的野心,这些,是那个黑匣子里那盘小小的磁带带给我们的。

 

       我曾经反反复复地听那盘《天鹅湖》,虽然我不甚明了这是个怎样的故事,但从那恢弘多变的旋律中,恍惚知道,这是个庞大的故事,带着优雅的姿态,哪怕是里面邪恶的部分。这旋律和我生活的地方多么契合,尽管不远处,我家的鸡正在粪堆旁边踱步觅食,缠着头巾、带着锄头的劳动妇女正骑着二八大杠从眼前经过,颠簸而过的驴车上堆起高高的棉花杆,一路走一路掉。天边太阳西沉,火烧云的色彩翻滚,葡萄架的碧绿因为天光的晕染呈现出一种色彩冲突的特别光华,这一切都因为踏踏实实的真实和光明磊落的暴露而显得优雅。我心内泛起一种隐隐的震撼,磁带里飘出的音符凝成一股力量,托举着这种震撼,以一种缓和的幅度和着音律忽上忽下,让我流连于这种微弱的眩晕感。

 

       后来和父亲一起,淘得一盘王洛宾的《西部歌王》。里面的《我愿变成一杯香茶》、《我俩永隔一条水》,现在我依然可以清楚记得歌词和旋律,那是一丝带着甜味的忧伤,是清晨梦醒的清凉,是刺玫花散发出的幽黯之香。曲调成了一幅远山远河的背景,松树塘的暗绿起伏,雪山流淌下的山泉泛起小小的浪花,天很高,云朵轻绵的好似棉花拉扯出的纤维。回头望,爱情未曾到来;放眼望,爱情遮着神秘的面纱,躲在因为热量而抖动的空气后,显得遥不可及,却又让人想抓紧赶路,触摸感受她的温度。

 

       那个年代流行一部印度电影《流浪者》。VCD、DVD尚未普及,父亲便买了一盘录音带。译制片的口气还没有如此做作,我跟着台词,想象一幕幕电影场景。起初画面是黑白的,逐渐逐渐有了色彩,最后色彩鲜艳。拉兹是皮肤黝黑,结实略瘦的小伙子,他有一头自然卷的头发;丽达拥有一双深似水潭的眼睛,一汪深情,她甚少穿纱丽,而是一身干练简洁的女装。到现在我也没有看过这部电影,被遗弃的婴儿、翻墙而过的小偷、在法庭上丽达为拉兹辩解,这些都只是磁带里的一段段对话,他们幻化成一帧帧图像,贮存在脑中小剧场里。

 

       《彼得与狼》是类似的感受。在图像、通讯不甚发达的时代,《彼得与狼》的故事让我在遥远的新疆农场新新鲜鲜地感受到了故事的另一种可能——交响乐童话。这个色彩斑斓的故事,却只是从耳朵去感知。每一种乐器变成了一种动物,鸭子、猫、小鸟......这些日常能看到的动物,可以完全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和表现!这对年幼的自己来说似乎是很自然又有趣的体验,鸭子顺理成章是带着些缓慢和笨重的旋律,猫顺理成章是轻巧慵懒却不失灵敏警觉的节奏,我没有为这种乐器表达的方式感到惊奇,反而认为,它们就是这样的,好似原始本来的模样。现在想想,普罗柯菲耶夫这位俄罗斯作曲家想必是一位保持童心的音乐大顽童吧!

 

       回南京时,我们陆续搬回了些磁带,也没有悉数搬完,大部分还安安静静地躺在新疆家中那个木制盒子里。我很感谢父亲为我的童年带来的这场耳朵的饕餮盛宴,这些故事、歌曲、旋律就如耳中火炬般,点燃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微小明亮,这个世界随着音频电流的刺激缓缓地奇妙的展现,这个世界随着磁带小小的身躯静静尘封,等待着某个时候的召唤。

 

       PS:在虾米找到了《西部歌王》和《彼得与狼》,迫不及待重温。

       

       【怀旧商店】(一):关于电视的一切

 

 

 

 


评论

热度(51)